我從沒和民豐的老闆娘做過訪問,也不算和老闆娘熟稔 – 只是,自小光顧到這把年紀,和三位老闆娘,有過不少交集。
民豐生意一向很好;自小家裏包雲吞水餃皮都從民豐購入,過年湯丸也是;我喜歡吃燒賣,那兒質量好,也漸漸由凍肉舖轉到向民豐購入;還有各式各樣的麵條包子 – 近年老母懶得自己包雲吞,也直接由民豐入貨。
印象中,小時候每次被抽著路過時 (沒錯是「抽」,因為我小時最討厭吃雲吞,每次都是不情不願地和老母走去民豐的),記得民豐都是人;現在被委託去買雲吞水餃,總是面對著一條長龍。
而民豐的老闆娘們,生意再好,也一直堅持就在這個店面,安守本份,帶領一眾員工,包雲吞水餃,一直就這樣的經營;老闆娘們還是這樣子,工作雖忙,卻總是氣定神閒不忘和客人吹兩句水 – 人龍速度因此慢了一點也由他去;遇到抱著小孩光顧的長者,店員先注意到,告訴老闆娘,一下就讓她們先買;老母剛拿到長者咭,方發現去民豐有折;老闆娘笑著和她說:「這區的長者,都是我的熟客!」
這份不光著重速度,也重視人情卻又不盲目以「顧客為尊」,而是重視與顧客建立平等關係的文化,民豐上上下下,都完全地展現。
有些老店,做得風生水起大開分店還建立了品牌,有人說,這是「成功」啊;但在我的定義來看,民豐才是我心目中的成功楷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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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2012年底開始想要寫老店的。當初寫,不光是因為看著我們身邊的老店正一間又一間慢慢地失去;對,我們正在失去老店,但更令我在意的,是香港人總是在得悉老店將結業時才一窩鋒地去光顧;然後自我感覺良好地以為自己關心老店 – 但當老店們好端端地存在時,有誰會去多看一眼?
所以就是抱著「就趁老店好端端時讓多些人認識它們吧」的心態開始去寫;然而,每每訪問,發現老店店主遇上的問題不止是業主加租或重建 – 固然這是報紙上總是看到的故事,因為這都是造成老店突然結業;然而,不少老店,特別是一些以傳統手藝起家的老店 (如製旗、旗袍、秤、繡花鞋等)在無聲無色中消失,那是因為無人入行,無人接手,手藝根本不可能承傳下去,唯有結束。
手藝後繼無人,原因為何?我一度在想,大概是現在的人不懂得傳統手藝的價值;那不如多介紹一些,讓更多的人認識;然後有更多的人光顧和支持,那手藝就有得繼續下去的空間。
那可是當刻的一個天真想法。直到某一天,訪問到旗袍老闆:「我那個時候做完學徒初入行,密密做,收入都至少可以養妻活兒;現在就算日做十多小時,都只能勉強養活自己,誰會想入行做?現在生活指數太高了。」
旗袍是需要花上大量精神和心血的工作,雖然現在穿的人不多,但仍有婚嫁的大喜日子,以及中年以上的一輩還會選擇穿著,是屬於仍有一定市場的一個行業;但就算有市場,付出與收入已不成比例 – 收入難以為生養家,誰會想入行?
老店面對的根本問題,不是我們表面上所見,社會不重視、租金高、重建等等。而是整個社會的文化。
第一個死敵,是「賺盡文化」 - 有時想要介紹多一點小店,增加他們知名度多些顧客;但另一方面,卻經常聽到有一些「熱店」面臨倒閉 – 因為生意好,業主大幅加租,結果生意再好也維持不了;我絕對不相信這些業主在收原本的租金時生活只是捉襟見肘,就是看著人家生意好想要再賺盡一點而加;賺盡,就是這文化下,租金急升,各業主都是元兇。
要是這樣,就算繼續有人去光顧老店,除非是自置物業,否則終有一天也難逃結業的命運吧。
第二個死敵是「速食消費文化」- 以前那個重視手藝的社會,還未到過份追求速度和效率,就是大家還可以有時間有閒情去慢慢想一件度身訂造的衣服,或是還願意預留時間去等一支手造的旗的世代;那個時代的人還懂得細味一下手造的質感、還懂得對材料講究、還懂得珍惜每一件物事。
到了今天,變成了「唔使急,最緊要快」;fast fashion 變得流行,質料都不講究了,衣服不耐穿又有甚麼關係 – 反正讓我每月轉一次款就最好,穿壞就丟 – 不,往往只是穿厭了就丟;於是買衣服最好要快,有現成試穿合適就帶走,誰會想花數週等一件訂造衣服呢?反正一件衣服的「壽命」也不過一年吧。
就是這麼的速食,大家都不願意多花些錢去買件質料較佳的衣物,或質素較好的物品 – 反正用完丟掉,明年再做新的,花的錢比租地方儲存更少更實惠吧。(租金啊租金,萬惡之源嗎?) 結果有質素而相對價錢較貴 (雖然若把「商品壽命」考慮進去往往老店出品會比較化算!)也需時較長起貨的老店出品,就難以在市場競爭;衣服如是、旗幟如是、獅頭如是、旗袍如是、拖鞋如是…
有人會說,也有成功轉型的例子啊!也許把品牌形象,市場企劃,弄好一點就成了;例如泰昌 – 當年幾乎因業主加租而結業,後來東山再起,不是嗎?
猶幸我不至於那麼的年紀小 – 那一年,泰昌仍是那一間小小的位於中環的餅店;黃毛的我那時還不懂甚麼是老店,卻由於超愛吃牛油皮蛋撻,就慕名跑去吃了一趟;猶記得,那是個平日的下午,老闆笑嘻嘻地告訴我,蛋撻剛出爐,來得合時,我是那一盤蛋撻的第一個顧客。我捧著那個熱呼呼的蛋撻,一口咬下去,好吃得很,牛油味和蛋味都很香也很滑,那是我吃過最美味的蛋撻,打從心裏笑了出來;老闆也看著我這個傻妹子在笑。
現在泰昌變大了,沒了結業的危機;但我已經吃不回那一種味道 – 不單是蛋撻變了味,連人情味也變了質。最近經過中環的那家泰昌,已換上了全新裝修,但只見店員,不見老闆 – 雖然,我也是打從心裏面為老闆高興,畢竟自己的店能穩定發展,是值得恭喜的;而在租金壓力下,這恐怕也是無可避免的生存之道;但,這樣保留了老店,是保留了我們的文化,還是只是硬把老店塞進現代的文化呢?
話說回來,嘉頓、榮華等也是香港老店,當講到老店時,大家會想到他們嗎?大家現在想要保留老店,或者光說我自己好了,我珍惜的老店,其實就是那一種香港社會曾經擁有過的一種文化;「老店」,某程度上,只是一種圖騰,或者說,只是其中一種呈現方式。
要是只是說要珍惜和關心老店,而不去檢視自身的文化,我們最終也會讓老店逐漸在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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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說在民豐,有著一套文化。
人再多,老闆娘也不忘和顧客寒暄幾句;排隊制度確立了,有客人不明所以,得要自己開聲問,店員可沒空呵護備至。然而,雖然店員總也在忙,語氣也不特別溫柔,卻總會在最適當的時間給你最適合的建議。
這是老店,並不如現代消費社會所鼓吹「顧客永遠是對的」概念;在民豐,顧客和店員是平等的;大家都是人。
民豐生意很好;但老闆娘們不是想著要多開幾家分店繼而上市賺盡,而是就守在這家店,安份守己做好這家;保留一些空間,和顧客保持交流,也提供一些優惠予長者;亦即是她們的熟客們。
她們經營的,不只是一家店,而且是民豐的文化,也是香港老店的文化。
民豐粉麵行
地址:荃灣街市街35號
電話:2492 6860
開放時間:星期一至日:08:00-21:00
即 使是這裏,見的往往是 小店的悼文唁電,實在不太積極。大家都了解,小店代表的不祗是巿民作為經營者和消費者的交流而已,那其實是一種本地文化和創新的源 頭, 和我們的生活. 創新往往出於民間和小店經營者的意念,而不是大商家,政府機構和伙記. 大商場營運的模式是小數的地產商, 連鎖店老闆和店員賣著區區一樣的貨品. 那埋沒了許多本來勤奮的小店主, 許多可為年輕人發揮的場所, 和我們更多元的生活. 如果自由經濟帶來的祗是小數人的利益, 而代價竟是多數人 的機會, 生活和文化, 那豈是 合理. 說年輕人頹癈和自我放棄, 至小要給他們起步的立足點 - 可負擔的租金, 方可立論. 但如何平衡自由經濟和 小資本的經營者? 正如私樓和公屋類似, 可以有公共建設的大樓, 提供平租給與小店主經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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